然而只在頃刻間，連霧又恢覆了如常的笑意，“想不到嬸嬸的審美竟然這麽新潮。”

姜茶輕輕地否認，“姨姨一直是這樣的啊。”

優雅端莊，大約只是一層皮面對外的偽裝。

霍夫人的審美其實一直很……與眾不同。

就譬如，今天一大早，霍少他原先的打算是讓小姑娘重挑一件的。

然後掃一眼衣櫥才發現，霍夫人給小姑娘挑的衣服，一件比一件……火辣暴露。

霍雲琛：“……”

然後姜茶在旁邊適時地補充，“姨姨買的衣服都是這種風格的。”

……最後還是靠著小霍姑娘借了條格紋的披肩，才把小姑娘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

被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包裹起來的小姑娘眨眨眼有點意見，“霍雲琛我熱。”

霍雲琛：“空調溫度打低點就不熱了。”

——教科書式的本末倒置。

連霧原本臉色就不太好了，聽聞此節更覺尷尬，只能一徑地以笑掩飾，“……說起來，小妹妹，你現在是住在京城吧？是跟雲琛哥都住海棠苑那邊嗎？”

姜茶嗯了一聲，“我現在跟爺爺和霍雲琛住在一起。”

連霧明顯地怔了下：她想問的其實是……她跟霍家人是什麽關系。

連家爺爺尚且健在的時候倒是早期會去霍宅走動，那時候她年歲還小，後來爺爺中風半癱瘓，走遠路不便，所以就成了霍老爺子逢年過節親戚走動時偶爾會來這邊看看老戰友。

當然，連爺爺去世之後，連霧自然也沒有理由再過去了——當然她最初過去就是因為霍雲琛在那兒，後來對方早早地出國留學去了，她再過去又見不到人，也挺沒意思的。

自然就更不知道有姜家小姑娘的存在。

更加不知道，他不過才回國一年整，身邊就多了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人。

連霧怔忡了會兒，竟然不自覺地就問出了口，“那你跟霍雲琛認識了多久？”

“沒多久，”姜茶頓了一下：“大概……三年。”

整整三年。

她的思緒就這麽飄忽著回到了下著瓢潑大雨的那一天。

一道玻璃墻隔開兩個世界。

墻外是一個兵荒馬亂的世界，狂風卷動樹木的枝幹在風中亂舞如能連根拔起。

而她坐在墻內，看著雨絲先是一縷縷地黏上玻璃滾落出弧線，而後拍打成如暈輪的大片大片——直至徹底地模糊了視線。

牛奶的焦香，明晃的燈光。

以及，如同暴雨一般的，

傾然而至的暗戀。

這番話落進連霧的耳朵裏，連霧的神色倒松快了些許：……才三年。然而她轉念一想，三年前那時候他還留學在外，偶爾回來連家門都進不了……

那她是怎麽認識的霍雲琛？

不好再細問，連霧只是挽著唇笑了下，“別看雲琛哥現在看起來特別成熟穩重，我們還在讀幼兒園的那時候他打架打得可頻繁了！有一回打得特別厲害，我上去拉架，結果自己被他無意這麽一推——”連霧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自己的額角笑道：“結果就留了塊疤在上面。”

姜茶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果然像她說的那樣，雖然化過了妝，但往細了瞧還是能看出太陽穴上一道淺淺的磕痕，磕痕的尾端離上眼瞼只有大約一厘米的距離。

再近一點，可能就是眼睛。

連霧放下手指，似有感慨地道：“我還記得，當時霍爺爺為了這件事情發了老大的火，還罰雲琛哥一個月不吃晚飯。後來還是叔叔帶著我出面求了情，才從一個月改成了一個禮拜。”

姜茶沒說話。

連霧偏過臉看她一眼，“知道為什麽嗎，小妹妹？”

靜了靜，姜茶徐徐地道：“因為你喜歡他。”

女人向來如此，不管年齡無論身份，但凡碰上了喜歡的人，難免會或多或少地拋棄原則失去分寸。

她聞言笑了聲，眸光璀璨，“也是那個時候，爺爺說我很適合做他家的孫媳婦。”

姜茶聽了卻沒太大反應，她還停在連霧剛剛說的話上。

……倒是沒想到他幼兒園的時候竟然還會打架。在她看來，這個人雖然舉止看著不大麽靠譜，但是大事情上卻拎得很清楚，談得上沈穩，更算不上糊塗。

她驀地就想起擺在老宅霍爺爺辦公室桌子上的照片。

年代有些久遠，像素也不是很高，因為擺得久了顏色還微微地發著黯淡。白衣西褲，看起來就是文質彬彬的……

怎麽看也不像是跟打架這兩個字沾邊的樣子。

一邊想，姜茶一邊輕聲地道：“那他確實變了很多。”

“是啊。”言及此，連霧略有感慨，想起了什麽又興致勃勃：“說起來，我聽嬸嬸說過，二樓有個檔案室專門放雲琛哥以前的東西，等嬸嬸回來了我帶你去看看怎麽樣？”

畢竟這裏霍大少霍夫人才是主人，不打招呼就到處走動肯定是不禮貌。

那邊卻沒聲音，連霧轉眸去看，就見小姑娘正垂著腦袋戳著手機，三兩下後擡眸望向連霧，“姨姨說可以去。”

連霧唇邊的笑只僵了半秒，而後若無其事地直起身，聘聘婷婷，“那我們過去吧。”

自小到大，霍夫人對兒子的看管就幾乎為零。

別的媽媽表揚自家小孩的時候——

霍夫人：冷漠。

別的媽媽批評自家小孩的時候——

霍夫人：冷漠。

表揚批評，養育教育，種種的育兒重擔就落在了霍大少身上。

然而對於這件事，霍夫人本人卻幾乎是沒有太大自覺。甚至於若幹年後霍大少無意間提起這件事情，言語之間主要強調的是自己當年在老婆事業的黃金期多麽的忍辱負重照顧孩子讓老婆獲得更大的成就雲雲。

然後霍夫人擰著眉疑問了一句，“難道我沒有照顧霍雲琛嗎？”

霍大少：“……”

霍大少在內心反覆斟酌，一邊調詞遣句，“圓圓，這也不能怪你，你那時候正在忙著做兼並收購，沒時間照顧……”

霍夫人強烈不服，“我照顧了。”

霍大少：“……圓圓，你別這樣。”

霍夫人又重覆，“我照顧了。”

霍大少：“……”

霍大少夫妻間多年來難得臉紅，那回算是極為罕見的一次。對著平日裏千依百順的老婆，霍大少頭一回發了難，“圓圓，你說你照顧了咱們兒子。”

霍夫人頷首，毫無愧色，形同國旗下講話宣誓，“是，我照顧了霍雲琛。”

“那霍雲琛一年級拿三好獎狀的時候你做了什麽？”

霍夫人氣定神閑，“我對他笑笑表示鼓勵，並在他的教育基金裏存了一千萬。”

“……”那時候她笑了嗎？？？

“霍雲琛幼兒園中班跟人打架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麽？”提起此節霍大少不免有些得意：因為他善後工作做得好，對方家長不只沒追究不說，還和自家的公司訂了合作協議，現在都已經是十幾二十年的生意夥伴了。

霍夫人繼續氣定神閑，“我板著臉連續三天沒有理他，讓他自我反省。”

霍大少：“？？？”

兩相靜了靜，霍夫人側首看丈夫一眼，字裏行間有種胸有成竹的淡定，“我說了，照顧兒子的人不只你一個，彥辰，你不能因為我不跟你邀功就看不到我的付出。”

霍大少：“……”

霍大少從善如流，“……是我錯了，老婆。”

霍夫人難得笑了笑，“知道自己錯了就好，知錯就改你還是最棒的，彥辰。”

“……”霍大少：“圓圓。”

霍夫人嫣然一笑，“我在，彥辰。”

霍大少：“……”

誰讓他就愛極了這女人在別人那裏冷得像塊冰而在他面前卻笑得該死的甜美呢？

她一笑，他就只能投降。

霍大少清了清嗓：“圓圓，剛才你說，你板著臉三天沒理霍雲琛？”

“是的，”霍夫人眉目淡淡：“為了讓他意識到他做錯了事。”

“……”霍大少：“可是圓圓，你平時理過霍雲琛嗎？”

霍夫人：“……”

霍夫人細細一想，竟無法反駁。

別的小孩對著媽媽：“媽媽。”

別的媽媽：“寶寶來親親抱抱舉高高，麽，麽，噠！”

霍雲琛：“媽媽。”

霍夫人內心：……是不是要像其他媽媽一樣說親親抱抱舉高高呢？可是這樣好像有點俗氣，不太莊重，再者這麽培養出來的小孩子也整天只知道跟媽媽膩在一起，似乎不太好。

當然了，她畢竟是做媽媽的，雖然她不認可其他母親表達親密的方式，但對著自己的兒子，還是要親切一些熱情一些的。

這樣想著，霍夫人也便這樣做了。

霍夫人下頜微微地收斂，目光低垂落在兒子身上：“你好。”

……

把霍雲琛叫出來後，霍夫人不由得想起了跟霍大少的這段往事。

有些好笑，但與此同時，霍夫人覺得自己還是需要改正一下態度。

雖然如今兒子大了，哪怕她想要像其他媽媽一樣……那就太不切實際了。

但套個近改善一下關系還是可以的。

念及此，霍夫人緩緩地啟齒，“霍雲琛，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關心你。”

霍雲琛：“……”

霍雲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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